苏时似有所觉, 忽然回过头。

窗户很高, 没办法直接看得到监牢里的情形。

牢门已经被打开, 守卫也都还被冻着,主角只要想离开, 随时都可以出去。

教皇有所顾忌, 又忙着在卷宗库灭火, 应该也不会就这样轻举妄动。

不会有事的……

心里莫名一跳, 不远处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巡逻的卫兵已经走了过来。

苏时迅速闪进黑暗里, 又回过头望了一眼,才终于沿着阴影快步离开。

*

教皇从黑暗中走出,沉默地望着眼前的红衣主教。

他眼中的黑气已经再难掩饰,阴森的寒意随着他的走动而迅速蔓延, 原本只是被冻住的守卫瞬间粉末成灰,无声无息地散落在地上。

又有几道极淡的黑气融入了他的体内。

埃斯蒙德望着他, 神色反而越发沉静下来:“我还以为你原本打算徐徐图之的,教皇陛下。”

教皇神色微沉, 阴鸷的目光瞪了半晌, 才沉声开口。

“原本是有这个打算的——直到刚才, 你的神子刚刚一把火烧了我所有的亡灵骑士。”

听到圣骑士的光荣战绩, 埃斯蒙德不由微讶, 挑了挑眉,眼里显出淡淡笑意:“还真像是他会做的事。”

见到他眼里的笑意, 教皇眼中黑气更浓, 忽然快步朝他走过去。

失去慈悲的伪饰, 他的目光已经彻底变得冷酷残忍,原本显得宽厚温和的声音也阴冷下来。

“他确实打乱了我的计划,我苦心积蓄的力量被毁于一旦,逸散的魔气很快就会引起教会的察觉。在这种时候,我也只好推出一只替罪羊了。”

说着,他的嘴角已经显出些得意的微笑:“被神谕赦免的圣骑士显然是不行的——恰好,居然有人主动揽过了刺杀我的罪名。”

埃斯蒙德没有回答,目光微微收缩。

他的身侧无声燃起灿金色的火焰,熟悉的灼烫温度叫教皇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挑了眉,眼里显出些嘲讽的笑意。

“我的主教,我不得不说,你的易容术掌握得实在还有些太过浅薄粗糙。”

说着,他手中已经显出属于教皇的权杖,朝眼前的红衣主教遥遥一点:“从现在起,在所有人眼中,你都将是已经魔化的堕落者,而你的火焰,也将化为与恶魔羽翼无异的漆黑……”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原本灿金色的火焰扑地一闪,忽然泛开叫人心寒的漆黑墨色。

强烈的寒意从心底涌上来,埃斯蒙德呼吸微滞,脸色忽然苍白。

只是障眼法而已,没有影响到招式本身的威力,只是改变了落在人们眼中的样子。

他如果击败了教皇,人们将会看到堕落的邪魔击败了信仰的凝聚,而如果教皇将他击杀,反而会是惩恶扬善的大快人心,大陆将彻底被教皇控制在手中。

不能赢,也绝不能输。

心底一瞬间居然生出些软弱,他闭上眼睛,最后一次无声地默念过那个名字。

教皇挑了嘴角,忽然一展袍袖,将他带入了圣域角斗场。

*

苏时的心头忽然一跳。

白发苍苍的总主教正缓缓翻看着他呈递的卷宗,仔细看过一遍,才谨慎地推了推眼镜。

为自己申辩的犯人随时都有,可已经获得赦免,却一定要回来重新自证罪名的,眼前的圣骑士却实在是头一个。

“伊凡阁下,按照你的说法,确实是你刺杀了教皇,埃斯蒙德主教只是遭人陷害胁迫,才不得不替你承担罪名。”

年轻的圣骑士垂下目光,语气恭敬:“是。”

“可是——”

总主教眼中精芒一闪,抬起目光望着他:“如果真的是你刺杀了教皇,又怎么会获得光明神的赦免呢?”

任务的核心在教皇的真实身份,只要不叫其他人知道教皇已经被邪魔占据,就依然是能拿得到经验点的。

苏时深吸口气定下心神,正准备编出个教皇滥用职权、贪污腐败,自己怒而替天行道的理由来,窗外却忽然传来极浑厚的钟鸣声。

外面有人快步进来,单膝点地:“总主教阁下,教皇陛下启用了圣域角斗场。”

“怎么回事?”

总主教面色微变,霍然起身,朝门外快步走去:“那是全公开的角斗场,又有生死屏障。有什么事情不能先经过教会解决,要教皇去那里亲身涉险?”

来人神色纠结,偷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圣骑士,才又小心翼翼禀报:“刚刚发布了紧急诏喻,埃斯蒙德主教已经堕落魔化,教皇陛下身为众仆之仆,自然责无旁贷,要将其剿除……”

苏时心口蓦地缩紧,眼前骤然黑了一瞬,扶着桌沿稳住身形,喉间不觉蔓开些血腥气。

该回去看一眼的。

强烈的痛楚叫他几乎喘不上气,垂在身侧的手不觉攥紧,胸口已起伏不定。

几乎已经无心再关注眼前的情形,他匆匆向外走去,想要赶去角斗场,却被总主教抬手拦住。

“我必须过去——总主教阁下,请先让我离开。”

苏时的神色沉下来,眼里已经显出些清冷,凛冽的寒意自他周身缓缓铺开。

主角的实力确实已经提升良多,可教皇作为最大的反派,藉由憎恨与怨力而获取力量,相较之下胜算依然渺茫得很。

必须由他亲自来才行。

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圣骑士,总主教微微颔首,忽然朝外走去:“跟我来。”

圣域角斗场的四周,已经围起了数不清的民众。

半透明的光罩里,教皇正与埃斯蒙德激烈交战,璀璨的金光晃得人头晕目眩。

苏时抬起头,神色却越发沉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埃斯蒙德到现在还没有进行任何有力地反抗,只是沉默地抵挡着对方的攻击。教皇的出手却也没了之前解决他时的凌厉霸气,只是将实力提到足以压制对方一线,像是在刻意等待着什么出现。

还不及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人群中忽然爆发出惊呼,有人甚至已经震惊出声:“看,果然是邪魔!”

苏时目光骤缩,猛然抬头望过去。

埃斯蒙德踉跄退后,被逼得不得不使出火焰,虽然转瞬即逝,却依然能瞥见极阴森的漆黑墨色。

似乎被自己的火焰所灼痛,埃斯蒙德的手微微一颤,忽然用力攥紧,再不肯释放出丝毫力量。

教皇的重击狠狠落在他胸口,他踉跄着单膝跪地,低咳了两声,呛出的血居然也是一片叫人生寒的漆黑。

联系起他之前的罪过,人们已经难以抑制强烈的愤怒,纷纷发出了最刺耳的叱骂声。

终于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教皇满意地微眯起双眼,强横的实力终于倾泻而出,朝几乎已经放弃抵抗的红衣主教迸射而去。

一道身影忽然闪过,快得几乎看不清楚,却在攻击堪堪到来之前,将埃斯蒙德结结实实地扑了出去。

冰冷的铠甲撞得身上生疼,大量的失血叫埃斯蒙德的视线有些模糊,艰难地眨了眨眼睛,终于看清依然趴伏在自己身上的圣骑士,目光骤然缩紧。

他的神色蓦地显出些急切焦灼,用力握住来人的手臂:“快离开,这里很危险!”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来。”

苏时呛咳两声,咽下喉间的腥甜气息,扶着地面撑起身,摘下头盔挂在肘弯。

虽然防御水准不错,圣骑士专属的头盔却实在十足的妨碍交流。他眼前的红衣主教被护目的格栏分割成了一条一条,眨眨眼睛都是百叶窗的特效,连想要交换个眼神都做不到。

他可一点都不希望等到诀别的时候,眼前的人都还是斑马线造型的。

目光落在那张熟悉的清秀面庞上,埃斯蒙德的眼眶忽然发烫,下意识想开口,却又忽然紧抿了唇,沉默着垂下视线,抬手拭去唇边的血痕。

圣骑士是应当完全属于光明的。他尝试了一切手段,都无法破解教皇生成的幻象,在所有人的眼里,他依然是已经堕落魔化的罪恶之躯。

胸口泛起幽微痛楚,红衣主教的身体几乎都已隐隐战栗,半晌才哑声开口:“伊凡,对不起……”

幻象不破解,他无法做出任何反抗。带着罪恶的漆黑火焰灼烧起来,无论是否能够敌得过教皇的攻击,都将是对神切实的玷污。

圣骑士没有应声,只是摸索到他的手,无声地握了握,撑起身转向教皇。

见到他的一刻,教皇眼底立即闪过阴鸷利芒,却碍于下方民众的视线,不得不显出仁慈温和的神色:“忠诚的骑士,我们清楚你们有些人已经被他所迷惑,你依然有忏悔与迷途知返的机会。”

民众只是知道有一位无辜的圣骑士,却不该有途径知道那位圣骑士的长相。

教皇定下心神,打定了主意不承认对方的身份,语气放得悲悯而宽容。

他原本有十足的把握,目光落在依然笔挺站立的圣骑士身上,正准备将对方也打成堕落者一并击杀,人群中却忽然响起惊呼声。

“是他!是伊凡!”

“是那个神谕赦免的圣骑士,一定是他!”

“没错了,就是他,我记得他的长相!他果然还活着!”

场中的圣骑士傲然挺立,手上稳稳拿着头盔,清俊的面庞显出慨然英气,目光澄澈坚定。

与那时在广场上被神火修复的石像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