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通透的嗓音透过音响,猝不及防将思绪一把收拢住,叫人不觉打了个激灵,心口怦然一跳。

天生的磁性像是在每个尾音里藏着,被曲调催发到极致,连简单的咬字吐词,也温柔得像是微风撩过湖底,漾开一池春波。

观众席静下来,连呼吸都放得轻缓。

角落里,苏时握了手里的笛子,光芒映在眼底,显出一点笑意。

节目组在他的坚持下减弱了修音,梁轩逸的声音里最本真的质感透过音响传出来,微沙的毛边划过耳膜,也掠过心口,悄然落在最疲惫黯然的角落里。

自由是别人的,生长是自己的。听众刚被何元纬带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刚从回忆回到现实,狂欢过后,正是最容易感到孤独的时候。

越来越快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大的生活压力。现实冰冷,生活枯燥,梁轩逸的声音天生就适合治愈,就适合动摇人心。

自己的待遇,再怎么也要让观众们体会一下才行。

光束下,青年眉目沉静英朗,微垂着视线,一字一句都打在人心尖上。

旋律越发低沉柔和,柔和得像是要揭穿心底的最后一丝屏障,将埋藏心底的所有压抑与不甘都显露出来。人们几乎已经忍不住微蹙了眉,梁轩逸的声音却再度一变。

高难度的气音暗淡微哑,低沉得像是就响在耳旁,叫人几乎忍不住跳起来。

“寂静囚牢,沉默镣铐,你可知我是飞鸟,落尽翎羽也要颠沛云霄……”

笛声忽起。

清脆的笛音稳稳截住钢琴的伴奏,梁轩逸回身,始终空无一人的追光落在青年身上,那件简单的白色衬衣被映得几乎发光。

宫徵羽似有所觉,抬目望向他,眉眼弯起清浅弧度。

定定望着那个站在光下的身影,于是满眼满心都只盛得下一个人,胸口怦然,黯淡被璀璨光明冲破。

钢琴随之而上,一切回归正轨。激烈的曲调在短暂的压抑之后显得格外动荡人心,锐利亮芒横冲直撞,笛声左冲右突,忽然直上云霄。

“许我目下无尘,许我天涯地角。你可知我是飞鸟,知我甘心予你双翼,与你画地为牢。”

握着笛子的手忽然一颤,苏时的胸口还在激烈起伏,呼吸微滞,恍然抬头。

梁轩逸改了词。

激烈深彻的情感喷涌而出,梁轩逸从小练着声长大,音域广度比许多专业歌手都不遑多让,流泉似的嗓音随着伴奏轻松拔高,击石清冽,却透出无限温柔缱绻。

心脏跳得激烈,视线莫名有些模糊,苏时挑了挑唇角,无奈地轻叹口气。

花样还真是越来越多了。

鲜明的曲调过耳难忘,梁轩逸唱到第二段,已经有观众忍不住跟着轻声哼唱起来。

层层迭进的旋律却像是打定了主意不给人喘息的余地,清冽高亢的嗓音划开一片灿烂的光明海,观众们心口越发热切,终于再忍不住,激烈地欢呼起来。

没有半分瑕疵的高音稳稳收停,曲调重归温柔,轻缓地安抚过激烈跳动的心脏。

稍显沙哑的低沉嗓音轻声哼唱着,尾音渐止。

全场寂静。

梁轩逸含笑回身,朝苏时伸出手,等待着他一起走到台前。

短暂的安静之后,忽然响起了震天的喝彩声。

身旁的青年似乎还是无法彻底适应舞台,握着笛子的手沁凉,梁轩逸的目光关切地转过去,却只迎上一切无碍的温然笑意。

光芒映在温柔的黑眸里,梁轩逸握紧了他的手,朝台下鞠躬,掌声依旧雷动。

何元纬站在台下,脸色已经沉得几乎滴出水来。

《自由生长》勾起了一代人的回忆,虽然何元纬近来□□缠身,却依然无损人们对这首歌的热忱。可《飞鸟》却以其惊艳的编曲和梁轩逸的扎实功底,同样彻底征服了听众,甚至有许多人才看了直播,就开始到处寻找这首歌的下载版本。

“怎么还不出结果,公司到底有没有回信?!”

前几次的彩排明明都已经派人去踩点,梁轩逸这首歌根本就没有今天现场这样惊艳的起承转合。何元纬焦躁得几乎站不住,来回快步走着,心烦意乱地等待着结果。

“元哥,公司说不会有问题,虽然他们超常发挥,可咱们也有准备。”

何东连忙把保温杯给他递过去,跟在他身边,压低声音:“这种节目没有完全透明的,如果两首歌的票数差不多,或者他们侥幸高一点,稍稍做些手脚,根本就不会有人发现……”

心里当然清楚这些节目的□□,可也不能叫他就这么大喇喇地说出来。何元纬狠狠瞪他一眼,何东立刻闭紧了嘴巴,低下头不敢再随便开口。

后台传来热闹的交谈声,显然是那两个人已经退场下来了。

没想到这个只会弹琴的书呆子居然也敢和自己用手段,何元纬拦上去,眼里已显出些许不加掩饰的寒色。

梁轩逸神色沉静,将苏时稳稳护在身后,望向忽然跳出来挡路的人:“何先生,有事吗?”

“今天唱得不错,祝贺你。”

心里已经气得要命,何元纬的脸上却依然带着得体的笑容,望着他不紧不慢开口:“今天我唱的歌是令尊的得意之作,算起来多少也是承了你的情,就算赢了,也有些胜之不武……”

“家父的作品很多,这只是其中一首,如果每个人都不准用父亲的歌和我比,我大概就能直接拿总冠军了。”

梁轩逸笑了笑,语气平静淡然,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水,温声道了句谢,递给身旁的苏时。

何元纬被噎得几乎说不出话,眼里几乎已经显出怒色,才要开口,身后却传来音乐总监不紧不慢的苍老嗓音。

“开霁的歌确实不少,你这一首的名气挺大,流传得也广。可要说他因为这首歌有多得意,却还称不上。”

始终坚信梁开霁是用这一首歌问鼎了流行乐教父的地位,冷不丁听见身后的声音,何元纬错愕回身,音乐总监手里正拿着专业评审的打分,笑吟吟走了过来。

“《自由生长》唱起来没什么难度,所以传唱度才高,在圈内的评价却只是平平,甚至被不少人打成了口水歌——人们都说这首歌是梁开霁的得意之作,其实他早就烦得不行,你选这首歌,专业评审分数不会太高的。”

“可是——”

何元纬错愕回身,望向神态悠然的音乐总监,脸色几乎已经涨红:“难道一首歌不是好听最重要吗?会唱它的人那么多,就说明它已经是一首好歌了!”

“照这个理论,但凡去某个广场学一首歌回来,这个节目也不必办下去了。”

音乐总监轻笑一声,随意摆了摆手:“况且你最后和台下合唱,也无形中加快了你的节奏,出现了几处脱拍、漏拍。场外观众的投票是根据纯享版音源来的,你的成绩大概也不会太靠前,还是事先做些心理准备的好。”

寒意忽然临遍全身,何元纬怔怔站在原地,手脚几乎都已麻木。

这些问题在他选歌之初,节目组就应该事先提醒他,而不是在他唱完之后轻描淡写地告知,甚至还让他做什么成绩不会太好的准备。

现场观众的投票和出场有很大关系,观众们是按顺序来欣赏的,越靠后的歌曲越容易留下印象。

梁轩逸不仅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动用舞美,从头至尾就只用了定点追光的歌手。在满台的绚烂光影衬托下,反而会叫人们的印象极为深刻。

他舍弃了改编和难度,几乎直接启用了原有的曲调,就是为了能叫观众们觉得熟悉,从而狠狠压制随后出场的梁轩逸。

可现在看来,对方不仅没有被他压制,反倒顺势利用他使观众生出了过往与现实的唏嘘慨叹,一举直击人心,连他在后台,听着都不觉心口发烫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