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安王曜以王弥不待己至,先入洛阳,怨之。弥说曜曰:“洛阳天下之中,山河四塞,城池、宫室不假修营,宜白主上自平阳徙都之。”曜以天下未定,洛阳四面受敌,不可守,不用弥策而焚之。弥骂曰:“屠各子,岂有帝王之意邪?”遂与曜有隙,引兵东屯项关。前司隶校尉刘暾说弥曰:“今九州糜沸,群雄竞逐,将军于汉建不世之功,又与始安王相失,将何以自容!不如东据本州,徐观天下之势,上可以混壹四海,下不失鼎峙之业,策之上者也。”弥心然之。

司徒傅祗建行台于河阴,司空荀藩在阳城,河南尹华薱在成皋,汝阴太守平阳李矩为之立屋,输谷以给之。薱,歆之曾孙也。

藩与弟组、族子中护军崧,薱与弟中领军恒,建行台于密,传檄四方,推琅邪王睿为盟主。藩承制以崧为襄城太守,矩为荥阳太守,前冠军将军河南褚翜为梁国内史。扬威将军魏浚屯洛北石梁坞,刘琨承制假浚河南尹,浚诣荀藩咨谋军事。藩邀李矩同会,矩夜赴之。矩官属皆曰:“浚不可信,不宜夜往。”矩曰:“忠臣同心,何所疑乎!”遂往,相与结欢而去。浚族子该,聚众据一泉坞,藩以为武威将军。

豫章王端,太子诠之弟也,东奔仓垣,苟晞率群官奉以为皇太子,置行台。端承制以晞领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自仓垣徙屯蒙城。

抚军将军秦王业,吴孝王之子,荀藩之甥也,年十二,南奔密,藩等奉之,南趣许昌。前豫州刺史天水阎鼎,聚西州流民数千人于密,欲还乡里。荀藩以鼎有才而拥众,用鼎为豫州刺史,以中书令李絙、司徒左长史彭城刘畴、镇军长史周顗、司马李述等为之参佐。顗,浚之子也。

时海内大乱,独江东差安,中国士民避乱者多南渡江。镇东司马王导说琅邪王睿收其贤俊,与之共事。睿从之,辟扌彖属百馀人,时人谓之百六扌彖。以前颍川太守勃海刁协为军咨祭酒,前东海太守王承、广陵相卞壶为从事中郎,江宁令诸葛恢、历阳参军陈国陈頵为行参军,前太傅扌彖庚亮为西曹扌彖。承,浑之弟子;恢,靓之子;亮,兖之弟子也。

江州刺史华轶,歆之间孙也,自以受朝廷之命而为琅邪王睿所督,多不受其教令。郡县多谏之,轶曰:“吾欲见诏书耳。”及睿承荀藩檄,承制署置官司,改易长吏,轶与豫州刺史裴宪皆不从命。睿遣扬州刺史王敦、历阳内史甘卓与扬烈将军庐江周访合兵击轶。轶兵败,奔安成,访追斩之,及其五子。裴宪奔幽州。睿以甘卓为湘州刺史,周访为寻阳太守,又以扬武将军陶侃为武昌太守。

秋,七月,王浚设坛告类,立皇太子,布告天下,称受中诏承制封拜,备置百官,列署征、镇,以荀藩为太尉,琅邪王睿为大将军。浚自领尚书令,以裴宪及其婿枣嵩为尚书,以田征为兖州刺史,李惲为青州刺史。

南阳王模使牙门赵染戍薄坂,染求冯翊太守不得而怒,帅众降汉,汉主聪以染为平西将军。八月,聪遣染与安西将军刘雅帅骑二万攻模于长安,河内王粲、始安王曜帅大众继之。染败模兵于潼关,长驱至下邽。凉州将北宫纯自长安帅其众降汉。汉兵围长安,模遣淳于定出战而败。模仓库虚竭,士卒离散,遂降于汉。赵染送模于河内王粲;九月,粲杀模。关西饥馑,白骨蔽野,士民存者百无一二。聪以始安王曜为车骑大将军、雍州牧,更封中山王,镇长安。以王弥为大将军,封齐公。

苟晞骄奢苛暴,前辽西太守阎亨,缵之子也,数谏晞,晞杀之。从事中郎明预有疾,自舆入谏。晞怒曰:“我杀阎亨,何关人事,而舆病骂我!”预曰:“明公以礼待预,故预以礼自尽。今明公怒预,其如远近怒明公何!桀为天子,犹以骄暴而亡,况人臣乎!愿明公且置是怒,思预之言。”晞不从。由是众心离怨,加以疾疫、饥馑。石勒攻王赞于阳夏,擒之。遂袭蒙城,执及豫章王晞端,锁晞颈,以为左司马。汉主聪拜勒幽州牧。

王弥与勒,外相亲而内相忌,刘暾说弥使召曹嶷之兵以图勒,弥为书,使暾召嶷,且邀勒兵共向青州。暾至东阿,勒游骑获之,勒潜杀暾而弥不知。会弥将徐邈、高梁辄引所部兵去,弥兵渐衰。弥闻勒擒苟晞,心恶之,以书贺勒曰:“公获苟晞而用之,何其神也!使晞为公左,弥为公右,天下不足定也。”勒谓张宾曰:“王公位重而言卑,其图我必矣。”宾因劝勒乘弥小衰,诱而取之。时勒方与乞活陈午相攻于蓬关,弥亦与刘瑞相持甚急。弥请救于勒,勒未之许。张宾曰:“公常恐不得王公之便,今天以王公授我矣。陈午小竖,不足忧;王公人杰,当早除之。”勒乃引兵击瑞,斩之。弥大喜,谓勒实亲己,不复疑也。冬,十月,勒请弥燕于己吾。弥将往,长史张嵩谏,不听。酒酣,勒手斩弥而并其众,表汉主聪,称弥叛逆。聪大怒,遣使让勒“专害公辅,有无君之心”,然犹加勒镇东大将军、督并、幽二州诸军事、领并州刺史,以慰其心。苟晞、王赞潜谋叛勒,勒杀之,并晞弟纯。

勒引兵掠豫州诸郡,临江而还,屯于葛陂。

初,勒之为人所掠卖也,与其母王氏相失。刘琨得之,并其从子虎送于勒,因遗勒书曰:“将军用兵如神,所向无敌。所以周流天下而无容足之地,百战百胜而无尺寸之功者,盖得主则为义兵,附逆则为贼众故也。成败之数,有似呼吸,吹之则寒,嘘之则温。今相授侍中、车骑大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襄城郡公,将军其受之!”勒报书曰:“事功殊途,非腐儒所知。君当逞节本朝,吾自夷难为效。”遗琨名马、珍宝,厚礼其使,谢而绝之。

时虎年十七,残忍无度,为军中患。勒白母曰:“此儿凶暴无赖,使军人杀之,声名可惜,不若自除之。”母曰:“快牛为犊,多能破车,汝小忍之!”及长,便弓马,勇冠当时。勒以为征虏将军,每屠城邑,鲜有遗类。然御众严而不烦,莫敢犯者,指授攻讨,所向无前,勒遂宠任之。勒攻荥阳太守李矩,矩击却之。

初,南阳王模以从事中郎纟林为冯翊太守。纟林,靖之子也。模死,纟林与安夷护军金城黮允、频阳令梁肃,俱奔安定。时安定太守贾疋与诸氐、羌皆送任子于汉,纟林等遇之于阴密,拥还临泾,与疋谋兴复晋室,疋从之。乃共推疋为平西将军,帅众五万向长安。雍州刺史黮特、新平太守竺恢皆不降于汉,闻疋起兵,与扶风太守梁综帅众十万会之。综,肃之兄也。汉河内王粲在新丰,使其将刘雅、赵染攻新平,不克。索纟林救新平,大小百战,雅等败退。中山王曜与疋等战于黄丘,曜众大败。疋遂袭汉梁州刺史彭荡仲,杀之。黮特等击破粲于新丰,粲还平阳。于是疋等兵势大振,关西胡、晋翕然响应。

阎鼎欲奉秦王业入关,据长安以号令四方;河阴令傅畅,祗之子也,亦以书劝之,鼎遂行。荀藩、刘畴、周敳、李述等,皆山东人,不欲西行,中途逃散;鼎遣兵追之,不及,杀李絙等。鼎与业自宛趣武关,遇盗于上洛,士卒败散,收其馀众,进至蓝田,使人告贾疋,疋遣兵迎之;十二月,入于雍城,使梁综将兵卫之。

周顗奔琅邪王睿,睿以顗为军谘祭酒。前骑都尉谯国桓彝亦避乱过江,见睿微弱,谓敳曰:“我以中州多故,来此求全,而单弱如此,将何以济!”既而见王导,共论世事,退,谓顗曰:“向见管夷吾,无复忧矣!”

诸名士相与登新亭游宴,周顗中坐叹曰:“风景不殊,举目有江河之异!”因相视流涕。王导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对泣邪!”众皆收泪谢之。

陈頵遗王导书曰:“中华所以倾弊者,正以取才失所,先白望而后实事,浮竞驱驰,互相贡荐,言重者先显,言轻者后叙,遂相波扇,乃至陵迟。加有庄、老之俗,倾惑朝廷,养望者为弘雅,政事者为俗人,王职不恤,法物坠丧。夫欲制远,先由近始。今宜改张,明赏信罚,拔卓茂于密县,显朱邑于桐乡,然后大业可举,中兴可冀耳。”导不能从。

刘琨长于招怀而短于抚御,一日之中,虽归者数千,而去者亦相继。琨遣子遵请兵于代公猗卢,又遣族人高阳内史希合众于中山,幽州所统代郡、上谷、广宁之民多归之,众至三万。王浚怒,遣燕相胡矩督诸军,与辽西公段疾陆眷共攻希,杀之,驱略三郡士女而去。疾陆眷,务勿尘之子也。猗卢遣其子六修将兵助琨戍新兴。

琨牙门将邢延以碧石献琨,琨以与六修,六修复就延求之,不得,执延妻子。延怒,以所部兵袭六修,六修走,延遂以新兴附汉,请兵以攻并州。

李臻之死也,辽东附塞鲜卑素喜连、木丸津托为臻报仇,攻陷诸县,杀掠士民,屡败郡兵,连年为寇。东夷校尉封释不能讨,请与连和,连、津不从。民失业,归慕容廆者甚众,廆禀给遣还,愿留者即抚存之。

廆少子鹰扬将军翰言于廆曰:“自古有为之君,莫不尊天子以从民望,成大业。今连、津外以宠本为名,内实幸灾为乱。封使君已诛本请和,而寇暴不已。中原离乱,州师不振,辽东荒散,莫之救恤,单于不若数其罪而讨之。上则兴复辽东,下则并吞二部,忠义彰于本朝,私利归于我国,此霸王之基也。”廆笑曰:“孺子乃能及此乎!”遂帅众东击连、津,以翰为前锋,破斩之,尽并二部之众。得所掠民三千馀家,及前归廆者悉以付郡,辽东赖以复存。

封释疾病,属其孙弈于廆。释卒,廆召弈与语,说之,曰:“奇士也!”补小都督。释子冀州主簿悛、幽州参军抽来奔丧。廆见之,曰:“此家抎抎千斤犍也。”以道不通,丧不得还,皆留仕廆,廆以抽为长史,悛为参军。王浚以妻舅崔毖为东夷校尉。毖,琰之曾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