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闻宇文化及西来,上下震惧。有盖琮者,上疏请说李密与之合势拒化及。元文都谓卢楚等曰:“今仇耻未雪而兵力不足,若赦密罪使击化及,两贼自斗,吾徐承其弊。化及既破,密兵亦疲;又其将士利吾官赏,易可离间,并密亦可擒也。”楚等皆以为然,即以琮为通直散骑常侍,赍敕书赐密。

丙申,隋信都郡丞东莱黮棱来降,拜冀州刺史。

丁酉,万年县法曹武城孙伏伽上表,以为:“隋以恶闻其过亡天下。陛下龙飞晋阳,远近响应,未期年而登帝位;徒知得之之易,不知隋失之之不难也。臣谓宜易其覆辙,务尽下情。凡人君言动,不可不慎。窃见陛下今日即位而明日有献鹞雏者,此乃少年之事,岂圣主所须哉!又,百戏散乐,亡国淫声。近太常于民间借妇女裙襦五百馀袭以充妓衣,拟五月五日玄武门游戏,此亦非所以为子孙法也。凡如此类,悉宜废罢。善恶之习,朝夕渐染,易以移人。皇太子、诸王参僚左右,宜谨择其人;其有门风不能雍睦,为人素无行义,专好奢靡,以声色游猎为事者,皆不可使之亲近也。自古及今,骨肉乖离,以至败国亡家,未有不因左右离间而然也。愿陛下慎之。”上省表大悦,下诏褒称,擢为治书侍御史,赐帛三百匹,仍颁示远近。

辛丑,内史令延安靖公窦威薨。以将作大匠窦抗兼纳言,黄门侍郎陈叔达判纳言。

宇文化及留辎重于滑台,以王轨为刑部尚书,使守之,引兵北趣黎阳。李密将徐世勣据黎阳,畏其军锋,以兵西保仓城。化及渡河,保黎阳,分兵围世勣。密帅步骑二万,壁于清淇,与世勣以烽火相应,深沟高垒,不与化及战。化及每攻仓城,密辄引兵以掎其后。密与化及隔水而语,密数之曰:“卿本匈奴皂隶破野头耳,父兄子弟,并受隋恩,富贵累世,举朝莫二。主上失德,不能死谏,反行弑逆,欲规篡夺。不追诸葛瞻之忠诚,乃为霍禹之恶逆,天地所不容,将欲何之!若速来归我,尚可得全后嗣。”化及默然,俯视良久,瞋目大言曰:“与尔论相杀事,何须作书语邪!”密谓从者曰:“化及庸愚如此,忽欲图为帝王,吾当折杖驱之耳!”化及盛修攻具以逼仓城,世勣于城外掘深沟以固守,化及阻堑,不得至城下。世勣于堑中为地道,出兵击之,化及大败,焚其攻具。

时密与东都相持日久,又东拒化及,常畏东都议其后。见盖琮至,大喜,遂上表乞降,请讨灭化及以赎罪,送所获凶党雄武郎将于洪建,遣元帅府记室参军李俭、上开府徐师誉等入见。皇泰主命戮洪建于左掖门外,如斛斯政之法。元文都等以密降为诚实,盛饰宾馆于宣仁门东。皇泰主引见俭等,以俭为司农卿,师誉为尚书右丞,使具导从,列铙吹,还馆,玉帛酒馔,中使相望。册拜密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魏国公,令先平化及,然后入朝辅政。以徐世勣为右武候大将军。仍下诏称密忠款,且曰:“其用兵机略,一禀魏公节度。”

元文都等喜于和解,谓天下可定,于上东门置酒作乐,自段达已下皆起舞。王世充作色谓起居侍郎崔长文曰:“朝廷官爵,乃以与贼,其志欲何为邪!”文都等亦疑世充欲以城应化及,由是有隙,然犹外相弥缝,阳为亲善。

秋,七月,皇泰主遣大理卿张权、鸿胪卿崔善福赐李密书曰:“今日以前,咸共刷荡;使至以后,彼此通怀。七政之重,伫公匡弼;九伐之利,委公指挥。”权等既至,密北面拜受诏书。既无西虑,悉以精兵东击化及。密知化及军粮且尽,因伪与和;化及大喜,恣其兵食,冀密馈之。会密下有人获罪,亡抵化及,具言其情,化及大怒;其食又尽,乃渡永济渠,与密战于童山之下,自辰达酉;密为流矢所中,堕马闷绝,左右奔散。追兵且至,唯秦叔宝独捍卫之,密由是获免。叔宝复收兵与之力战,化及乃退。化及入汲郡求军粮,又遣使拷掠东郡吏民以责米粟。王轨等不堪其弊,遣通事舍人许敬宗诣密请降;密以轨为滑州总管,以敬宗为元帅府记室,与魏征共掌文翰。敬宗,善心之子也。房公苏威在东郡,随众降密,密以其隋氏大臣,虚心礼之。威见密,初不言帝室艰危,唯再三舞蹈,称“不图今日复睹圣明!”时人鄙之。化及闻王轨叛,大惧,自汲郡引兵欲取以北诸郡,其将陈智略帅岭南骁果万馀人,樊文超帅江淮排□,张童儿帅江东骁果数千人,皆降于密。文超,子盖之子也。化及犹有众二万,北趣魏县;密知其无能为,西还巩洛,留徐世勣以备之。

乙巳,宣州刺史周超击朱粲,败之。

丁未,梁师都寇灵州,骠骑将军蔺兴粲击破之。

突厥阙可汗遣使内附。初,阙可汗附于李轨;隋西戎使者曹琼据甘州诱之,乃更附琼,与之拒轨;为轨所败,窜于达斗拔谷,与吐谷浑相表里,至是内附,上厚加慰抚。寻为李轨所灭。

薛举进逼高墌,游兵至于豳、岐,秦王世民深沟高垒不与战。会世民得疟疾,委军事于长史、纳言刘文静、司马殷开山,且戒之曰:“薛举悬军深入,食少兵疲,若来挑战,慎勿应也。俟吾疾愈,为君等破之。”开山退,谓文静曰:“王虑公不能办,故有此言耳。且贼闻王有疾,必轻我,宜曜武以威之。”乃陈于高墌西南,恃众而不设备。举潜师掩其后,壬子,战于浅水原,八总管皆败,士卒死者什五六,大将军慕容罗瞭、李安远、刘弘基皆没,世民引兵还长安。举遂拔高墌,收唐兵死者为京观;文静等皆坐除名。

乙卯,榆林贼帅郭子和遣使来降。以为灵州总管。

李密每战胜,辄遣使告捷于皇泰主。隋人皆喜,王世充独谓其麾下曰:“元文都辈,刀笔吏耳,吾观其势,必为李密所擒。且吾军士屡与密战,没其父兄子弟,前后已多,一旦为之下,吾属无类矣!”欲以激怒其众。文都闻之,大惧,与卢楚等谋因世充入朝,伏甲诛之。段达性庸懦,恐事不就,遣其婿张志以楚等谋告世充。戊午夜三鼓,世充勒兵袭含嘉门。元文都闻变,入奉皇泰主御乾阳殿,陈兵自卫,命诸将闭门拒守。将军跋野纲将兵出,遇世充,下马降之。将军费曜、田阇战于门外,不利。文都自将宿卫兵欲出玄武门以袭其后,长秋监段瑜称求门钥不获,稽留遂久。天且曙,文都引兵复欲出太阳门逆战,还至乾阳殿,世充已攻太阳门得入。皇甫无逸弃母及妻子,斫右掖门,西奔长安。卢楚匿于太官署,世充之党擒之,至兴教门,见世充,世充令乱斩杀之;进攻紫微宫门。皇泰主使人登紫微观。问:“称兵欲何为?”世充下马谢曰:“元文都、卢楚等横见规图;请杀文都,甘从刑典。”段达乃令将军黄桃树执送文都。文都顾谓皇泰主曰:“臣今朝死,陛下夕及矣!”皇泰主恸哭遣之,出兴教门,乱斩如卢楚,并杀卢、元诸子。段达又以皇泰主命开门纳世充,世充悉遣人代宿卫者,然后入见皇泰主于乾阳殿。皇泰主谓世充曰:“擅相诛杀,曾不闻奏,岂为臣之道乎!公欲肆其强力,敢及我邪!”世充拜伏流涕谢曰:“臣蒙先皇采拔,粉骨非报。文都等苞藏祸心,欲召李密以危社稷,疾臣违异,深积猜嫌;臣迫于救死,不暇闻奏。若内怀不臧,违负陛下,天地日月,实所照临,使臣阖门殄灭,无复遗类。”词泪俱发。皇泰主以为诚,引令升殿,与语久之,因与俱入见皇太后;世充被发为誓,称不敢有贰心。乃以世充为左仆射、总督内外诸军事。比及日中,捕获赵长文、郭文懿,杀之。然后巡城,告谕以诛元、卢之意。世充自含嘉城移居尚书省,渐结党援,恣行威福。用兄世惲为内史令,入居禁中,子弟咸典兵马,分政事为十头,悉以其党主之,势震内外,莫不趋附,皇泰主拱手而已。

李密将入朝,至温,闻元文都等死,乃还金墉。东都大饥,私钱滥恶,太半杂以锡环,其细如线,米斛直钱八九万。

初,李密尝受业于儒生徐文远。文远为皇泰主国子祭酒,自出樵采,为密军所执;密令文远南面坐,备弟子礼,北面拜之。文远曰:“老夫既荷厚礼,敢不尽言!未审将军之志欲为伊、霍以继绝扶倾乎?则老夫虽迟暮,犹愿尽力;若为莽、卓,乘危邀利,则无所用老夫矣!”密顿首曰:“昨奉朝命,备位上公,冀竭庸虚,匡济国难,此密之本志也。”文远曰:“将军名臣之子,失涂至此,若能不远而复,犹不失为忠义之臣。”及王世充杀元文都等,密复问计于文远。文远曰:“世充亦门人也,其为人残忍褊隘,既乘此势,必有异图,将军前计为不谐矣。非破世充,不可入朝也。”密曰:“始谓先生儒者,不达时事,今乃坐决大计,何其明也!”文远,孝嗣之玄孙也。

庚申,诏隋氏离宫游幸之所并废之。

戊辰,遣黄台公瑗安抚山南。

己巳,以隋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为刑部尚书。隋河间郡丞王琮守郡城以拒群盗,窦建德攻之,岁馀不下;闻炀帝凶问,帅吏士发丧,乘城者皆哭。建德遣使吊之,琮因使者请降,建德退舍具馔以待之。琮言及隋亡,俯伏流涕,建德亦为之泣。诸将曰:“琮久拒我军,杀伤甚众,力尽乃降,请烹之。”建德曰:“琮,忠臣也,吾方赏之以劝事君,奈何杀之!往在高鸡泊为盗,容可妄杀人;今欲安百姓,定天下,岂得害忠良乎!”乃徇军中曰:“先与王琮有怨敢妄动者,夷三族!”以琮为瀛州刺史。于是河北郡县闻之,争附于建德。

先是,建德陷景城,执户曹河东张玄素,将杀之,县民千馀人号泣请代其死,曰:“户曹清慎无比,大王杀之,何以劝善!”建德乃释之,以为治书侍御史,固辞;及江都败,复以为黄门侍郎,玄素乃起。饶阳令宋正本,博学有才气,说建德以定河北之策,建德引为谋主。建德定都乐寿,命所居曰金城宫,备置百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