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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崇璋一生三儿两女,除了长子陈茂德留家守业外,其余两个儿子一个在马来经营陈家的祖产生意,一个在北美开家族矿场,大女儿在市里当妇女主任,最小的女儿嫁了新加坡的大富豪。对于水头这个码头小村的一把破交椅, 几个儿女是没人肯和大哥争的,更不舍得把自个的儿子送回来过继给长房。因此自打陈勤森出生后,全家里里外外都松了口气, 金盆银碗的,要星星不给月亮,俨然把他宠惯成了小太岁。

所幸太太张氏是早年城里出名的美人儿,陈勤森继承了祖辈和母亲一支的优良基因,容貌俊秀, 四肢修长。陈茂德惧内并心怀感激,给儿子取名时把太太的姓氏也加了进去, 叫陈张宝。大概因为生在十一月中,典型的天蝎座男, 又或者遗传到祖父的阴狠手辣,陈张宝少小心性冷酷, 自我意识极端膨胀。

陈茂德一直担心这祖宗长大怕是要吃牢饭的, 不料还来不及等到他长大, 六岁上陈张宝就得了一场小儿麻痹。用陈茂德自己的话说, 叫“人咧衰,放屁弹死鸡”,给请了个大师来批命,说此儿是一只水狗投胎,五行呢属水缺木,将来必散家乱法,不是头破血流,就是赌-毒脏身吃枪-子,断难寿终。

吓得陈茂德赶紧花三万九千九百七十七,请大师一连气给加了三个木头。

这一改名倒是有效,虽然陈勤森那副阴鸷乖戾的眼神没改,小儿麻痹症确是痊愈了,除了左腿走路稍有一点瘸之外,他对外界新鲜事物没了兴致,整个儿懒怠不思进取了。

陈茂德倒是乐见其成的,有钱人惊死,无钱人惊无米,他这个儿子只要能本分活着就可以,只要他不杀人放火违-法-乱纪,别的都不指望,陈家厚厚的财产不怕他折腾。

邹茵没有见识过陈勤森要天要地的被溺爱少年史,她在水头村属于果民-党潜逃台-湾时遗留下来的外姓人,日子过得清淡朴静。当陈勤森沉迷古惑仔、唱着Beyond的时候,她还只是市里上寄宿的小学生。

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他是在高二的暑假,那时陈勤森已经是个二十二岁的社会青年了。2005年诺基亚手机正风靡全球,仲夏的夜晚她站在三轮推车前,准备帮姑奶奶收摊,就看到他和手下小弟骑着几辆大摩托在摊前停下。他五官和脸型长得真是非常帅,理着最新潮的韩流飞机头,额前一缕头发染成耀眼的金黄色,两道剑眉浓黑又有型,穿一件漆黑的紧身V领T。

“诶,给我们少保煮一碗云吞面!”

听到小弟在身后舞着钢管吆喝,他抿着冷冽的薄唇跨下摩托。站起来大约一米七九,身量健挺,脊背一只绿底的龙凤纹身从右臂延伸下来,一看就是混道的。

年轻的流氓在认真干净的一中女生面前,总是带着别扭的破坏性的敌视。她记得那天晚上自己扎着发巾,身上穿的还是没钢圈的少女棉布胸-罩,他眼里带着摧毁性的冷光,看见风把她的白布短袖吹来拂去,拂出薄薄一点起伏的山丘。那双眼睛狭长而深邃,盯久了看是会叫人心跳的。

陈勤森不思进取,算起来也是一条83年底的男人,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除了身材从当年的清健,变得宽肩窄腰更加有型外,思想却还一直停留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受港台文化冲击的老式生活里。今年(2014)苹果都快要出6了,他还在用着他的索尼滑盖,平时的消遣就是去发廊洗洗头,去娱-乐-城打桌球,要么就是泡温泉洗桑拿,他也不嫌腻。

邹茵母亲的外婆,从前是果民党军官的太太,虽然没赶上跟去对岸,但生活的小情小调却难改。三代耳濡目染,邹茵也是个精细讲究并富有追求的,陈勤森这些方方面面她都看不上,但疲于置喙。

一开始听说他在外面的事,还会气得肝疼,因此和他置气、闹分手,闹了不下几十次。但陈勤森心性阴鸷,手段狠又能缠,最后不是被他威逼利诱到没法分,就是因为陈太太张氏还有姑奶奶的劝说,稍微动一点心软,旋即又被他得了势。

分到心累,到后来邹茵就有点麻木不仁的得过且过了,眼不见她就当作不知道。

可是这一次不能忍,陈勤森竟然把外面的那些带去了他的床上。这就已经触犯了邹茵的底线,她绝对没办法妥协——

十天前因为姑奶奶犯风湿病,周五下班邹茵就赶着动车回去。给姑奶奶安顿好之后,她顺带去了趟陈勤森的家。

陈家在村东头,这也是批命大师说的,要朝东才能化他的煞。为此陈茂德专门把这片地买了下来,青石大砖砌的院墙,两扇漆红大门进去,迎面是个空敞的二层小楼,这是给陈茂德处理族中日常事务的,有时也供喜丧摆酒。二楼是娱乐室和几间小弟仔的睡房,平时玩牌、打桌球、喝酒、搓麻将用。那天是二月初二龙抬头,估计都出去剃头赶吉利了,陈茂德和太太也在新马泰旅游,院子里显得很安静。

邹茵径自走进去,后头的一幢小楼就是陈家的主宅。外观依旧是简单的青石大砖墙,里头的装潢布置却极为讲究,都是上上等的实木。正中厅堂有一道楼梯分去左右,右边是陈老爷子陈崇璋、还有陈茂德夫妇的起居所,左边的整个东面就归长少爷陈勤森一人用度。

上楼去,楼梯口旁是个十多平米的洗漱间,拐入中间花梨木门扇,进去就是他的大卧房。陈勤森不喜欢细琐的家具摆放,整个卧室显得散漫而空荡,东面墙上一排大柜子,正中是一张两米五的大床,再往边上是个半弧形的软皮沙发,地板上蹲两个烟灰缸和哑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