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空依旧阴云密布,码头附近却人声喧哗,行人来来往往十分热闹。

而从这一趟船上下来的人有不少,大多作南人打扮,纪珩和风且吟一身大明国的服饰在来往的行人当中自是十分显眼。

但这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一个俊俏昳丽,眉间锐气勃发;一个俊秀精致,眼底如蕴冰霜。又都是风华正好的年纪,自然引得人连连注目,就连那些惯来排外的南越国人一见之下,也不由生出几分好感来。

码头边摆摊卖货的小贩不少,其中就有个年纪二十上下、模样爽利的女子。见到着两人从船上下来,她眼睛都直了。立刻收了摊子,踩着一双鞋底几寸厚的木屐,哒哒哒地走上前去。

南越国民风开放,女子在外抛头露面也无甚紧要,风且吟见到一个袖子挽起大半,裤腿扎紧,踩着木屐的女子冲两人走来,便停了下来,为纪珩介绍了一番南越国的风貌。“南越国不比大明国,这里雨水多,天又热,土地常年湿润,因而造了这种鞋底又粗又高的木屐,价钱比布鞋便宜许多,雨中行走时很是方便……”说罢看了一眼阴云密布又稀稀拉拉下起雨来的天空,继续道:“在这种古怪天气下,就更适宜了。”

纪珩也看了一眼天空,判定接下来的十天里,依旧不会转晴,而他的能量,只剩下百分之七了。

这时,那名女子已经走到了两人跟前,“两位公子,可是从大明国而来?”这女子模样周正英气,声音却带着南越国特有的轻柔宛转,。

风且吟和纪珩都是一身劲装,精气神态又与平常人不同,明显是身怀武功,在大明国时听惯了别人称呼大侠少侠的,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唤自己“公子”,不由有些新奇。

“正是。”纪珩向来沉默寡言,风且吟便代他一并说了:“我同兄长一路南下,前来南越寻亲。路上听说水月城内有仙人招收弟子,便来试试运气。”

“这位……夫人”风且吟看了眼女子用一条灰色布巾挽起的头发,笑道:“夫人本地人吧?可知道仙人们对弟子有何要求?”

女子险些被风且吟的一笑晃花了眼,她跟着笑道:“夫人不敢当,我夫家姓许,两位公子唤我一声许娘子就好。公子问我仙人收徒这事,可真是问对人了。跟你们说句实话,两位公子来得晚了,水月城的收徒仪式早就结束了。仙人们下一次来收徒,就得等到三年以后了。”

“这也太不巧了。”风且吟叹了一声,神色却并无变化,静候许娘子继续说下去。

许娘子笑眯眯道:“不过两位公子也不必忧心,我家小弟前些天侥幸被仙人选中,明日一早仙人就会来接他,两位公子初来乍到,想必也还未寻到亲戚,不妨先在我家住一宿。”

这可真算是雪中送炭了。在她家住一宿,明日可不就有机会见到仙人了?

风且吟眼底异色一闪,面上却显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和警惕来。“我们兄弟二人初来乍到,与夫人无亲无故,夫人这般盛情,实在是……”

他话没说尽,但那话里的意思彼此都明白。

徐娘子闻言满意一笑,“公子果然是个聪明人。”

“实不相瞒,我确实是有事相求。”

风且吟正色道:“夫人有话请讲。”

许娘子嘴角泛开一丝苦笑,低声道:“想必二位公子应该知道仙人选徒时格外中意武人吧!武功越高强,被选中的机会越大。”

纪珩和风且吟一同点头。这一点下山之前董先生跟他们说过,仙门选徒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必须有灵根。而拥有灵根的人,与生俱来就拥有比其他人更强的资本,灵根同样有强有弱,就如同同样一本内功心法,有的人短短几年就能登堂入室,有的人努力数十年却只堪堪跨过那道门槛,而有的人,一生都只能在门外徘徊。

修真修的是身,是心,是灵!

而最基础的阶段,就是吸收天地灵气。习武之人修得的内力在修士眼中其实是最浑浊不堪的灵气,但能在凡间那种漏洞百出的功法里修出一身浑厚内力的人,对于那些仙门而言,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但凡江湖中成名的年轻高手,绝大多数都拥有相当优秀的灵根,许多宗门甚至连测一测灵根都不需要,直接探查过对方的内力高低后就吸纳进门内。

因而武林高手都是准仙徒这个说法在仙人临世的这一个月里深入人心,江湖中凡是会点功夫的,地位都跟着水涨船高。

许娘子虽然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但她早年丧夫却未曾改嫁,而是独自一人将伺候公婆、养大亲弟,将一个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本事不可谓不高。

为了维持生计,她常年穿梭在人口最稠密的地方摆摊卖货,接触过的三教九流之类的人物何其多,因而练就了一双利眼,是龙是虫,她看上两眼,就能猜个七八分,因而风且吟和纪珩一下船,她的眼睛就亮了,老天开眼!等了这么多天,总算是让她等到了。

“我弟弟并没有练过武,那日城中仙人选徒,他不过是看看热闹涨涨见识,谁知竟入选了!”

“这不是好事?”风且吟问。

“是好事,天大的好事!”许娘子这样说着,面上神色却不见有多欣喜,“只是我弟弟入选的时候,那桐家的大少爷也被选中了。”

三人一路走一路说,不知不觉就进了水月城的城门。

然而望见城内的景象,风且吟却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只见城内屋舍坍塌,地面龟裂,看起来就是另一个地动后的临川城。不同的是,南越国为了抵御外敌,国内城墙都修得格外宏伟坚固,因而城墙没倒,城内的建筑却散了七七八八。

“这……”临川城可是在灵宗的修士降临后不过十几天就恢复原样了,而这里……

许娘子见识再广也只是在南越国内,更何况自地动后修士降临,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远远没有过去频繁,消息也没有从前流通了。她自然不知道明国临川城内发生的事情,见风且吟面露疑惑,不假思索便开始解释了。

“一个多月前,仙人降临,带着我们离开城里,到了野外开阔之处……”想到那日的场景,许娘子依然忍不住心潮澎湃,那是她第一次见识到仙人的存在,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仙人施展仙术。“若不是仙人们提前示警,只怕城里的人那天夜里都要被砸死在屋子里了。”

听了许娘子的解释,风且吟的目光在周围百姓的脸上一一掠过,这才发现城内虽然满目疮痍,但是人们的脸上却没有半分萧条寥落,而是朝气蓬勃地开始重建家园,他们脸上那种因为满怀希望而绽放出的光彩是临川城里没有的。见此情景,风且吟目光一转就明白了,想来是灵宗的人为了安抚民心,动用了一些手段,临川城才恢复得那么快。

“你先前说,桐家的少爷也入选了?怎么,他跟你们有过节?”风且吟不再关注城内,转而看向许娘子。

许娘子脸色有些难看,叹了口气道:“没错,我弟弟原平,之前得罪了桐少爷。桐少爷武功极好,选拨那天就被仙人们定为内门弟子,而我弟弟却只是个外门弟子。我生怕弟弟去了仙门之后受那桐少爷嗟磨,因而这些天一直守在码头等候,就是想等到一位武功高手。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最后一天还是让我等到两位公子了。”

她朝纪珩和风且吟行了一礼,请求道:“两位公子放心,桐家虽然势大,但想来也是影响不了仙门的,以两位公子的功夫,肯定是能进内门的。到时候两位公子进了仙门,只消拦住那桐少爷,勿要让他有机会与我弟独处。这对两位公子而言,应当只是举手之劳。”

纪珩问:“请问你弟弟几岁了。”

许娘子闻言一愣,笑道:“再过两个月就满十六了。”

未满十六岁,完全符合保护法则。纪珩点头道:“你放心。”

风且吟看了纪珩一眼,也笑道:“没错,夫人只管放心。我这位兄长向来心善,那桐少爷要是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倘若他敢碰令弟一根毫毛。我同兄长定不会饶了他。”

……

水月城内百废待兴,百姓们忙忙碌碌地修房子,许娘子的家显然也在先前那场地动中塌了,纪珩和风且吟过去的时候,就见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站在一张梯子上,为一间木屋的屋顶铺上一层茅草。除了少年正在盖的屋顶,旁边另有三间屋子显然是新盖的。

只是从附近留下的痕迹不难看出,这里原先,应当是更加坚固的砖瓦房。

“平仔,快下来,家里来客人了!”

随着许娘子的一声呼唤,那个背对着他们的少年转过头来,模样生的眉清目秀,笑起来也显得乖巧讨喜。

“姐!”原平从梯子上爬下来,见到自家大姐带回来的两个客人,微微一愣,笑得有些腼腆。

“这位是风公子,这位是纪公子。”许娘子拉着他道:“来,平仔,快叫大哥!”

原平连忙道:“风大哥,纪大哥。”

纪珩点头表示回应。

风且吟颔首笑道:“你就是原平?听你姐姐说你被仙人选中了。我和兄长来得太晚,赶不上仙人选徒,只好厚着脸皮来借你的光沾沾了。”

原平听得似懂非懂,还以为风且吟和纪珩真是来沾光的,连连摆手道:“这个不行,仙人们知道会生气的。”

不等风且吟和纪珩反应,许娘子立刻敲了一下原平的脑袋,“风公子跟你说笑呢你还当真了?你听着啊,风公子和纪公子今天在咱们家住一晚,明天一早仙人来了,也许就变成你师兄了,你可要对将来的师兄们客气一点。”

原平还是一头雾水,但他向来听姐姐的话,虽然不明白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

当天夜里,纪珩和风且吟就睡在原平的屋子里。

两个男人一起躺在原平的床上,床不大,肩膀跟肩膀紧紧挨着,一条薄被盖住了胸膛却盖不住脚。

风且吟有些难受地扭动了一下,叹道:“这被子实在太短了。”

纪珩道:“不短。以原平的身高来说正合适。”

风且吟笑:“那只能怪咱俩太高咯?”

纪珩沉默。

静谧的夜里似乎只有风且吟的呼吸声。

片刻后,风且吟问:“纪珩,你说你到南越寻亲,寻的是……”

“阿宝。”纪珩道:“它是我弟弟。”同样是父亲制造出来的,不过生产日期比他小一个小时。

“原来你还有弟弟。”风且吟有些惊讶道:“那他怎么在剑宗的地方?”

纪珩:“不知道。”阿宝并没能发信息给他。

“你一定可以寻到你弟弟的。”风且吟由衷道。

纪珩肯定道:“是的。”

风且吟并无睡意,他忽然道:“你说,李飞才真的不是受灵宗指使才杀了我家人?”

纪珩:“证据不足,无法判定。”

“董先生说无关。但我不相信,如果真的无关,灵宗那些人为何当着全城百姓的面,都非置我于死地不可?为何要造谣说我是妖魔?又为何因为城主一句求情就处置了他?”

这个问题纪珩无法回答。他并没有权利干涉人类的是非恩怨。只能结合系统的分析说上一句对于人类来说代表安慰和鼓励的话。“别想太多,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变强。”

闻言风且吟顿了顿,笑道:“对!”

纪珩:“时间不早了,睡吧!”聊天太久十分耗费能量。

风且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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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纪珩入睡,风且吟悄悄起身,趁着夜深人静凭轻功翻过了城墙,在城外的几棵树上做了记号。

手指在只有他们几个人才知道的记号上轻轻拂过,将那一点点隐约显得刻意的痕迹慢慢抹去。此刻任凭谁来看,都不可能在这课树上找到半点痕迹,除非是风五。

这十天来,风且吟每经过一处,都要找机会沿路留下记号,若是风五能看见,一定能顺着这记号寻到他。

没有耽搁太久,风且吟像往常一样,做完记号后立刻返回,毫不拖泥带水。

回到许家宅子的时候,风且吟正要进屋,忽然听到隔壁屋子传来细碎的低语声。

习武之人五感本就超乎常人,更兼此时夜深人静,那点被压抑得极低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也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风且吟本来无意听墙脚,只是不经意听到一句话时,忍不住停顿了片刻。

微凉的夜风中,许娘子压得极低的声音恨恨道:“男子与男子能有什么好下场……早晚得有报应!”

南越民风开放,平民更是不讲究,更何况如今城里的状况也讲究不起来,原平便和许娘子睡在一间屋子里,只是到底男女有别,并不在一张床上。

此时,她的弟弟原平,也在那间屋子里。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原平低声道:“姐,你放心,我不会走歪路的。”

“傻弟弟,阿姐当然信得过你。但是阿姐信不过那个姓桐的!那日在仙人面前他都敢明目张胆地动手脚,等到以后你和他一起进了仙门,他还不得……平仔,你是咱家唯一的男丁了,是万万不能跟着那姓桐的做那等断子绝孙的勾当的!”

“姐,我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风公子和纪公子是我在码头等了好多天才等到的。你阿姐我这么多年还从没看走过眼,明日他们是一定能被仙人选中的……阿姐不求别的,只求他们能帮你挡挡那姓桐的,这点小事对他们来说应当只是举手之劳,你到时候就不用担心了,好好修炼,咱们家要是能出个仙人,那真是光宗耀祖了……”

“到时候……到时候我就是下去,也有脸见咱们爹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