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雨过天晴。

汤文还真的来了。

他丢弃了足足拄了半个多月的拐杖, 戴着一副细边的银丝眼镜,穿着一件洗得半旧的短袖t恤, 斜挎着个军绿色的小背包,一瘸一拐地上了楼。

在思掀开被子, 起身迎他。

“哎哎哎,你就别动了, 陈医生说你伤口还没好,需要静养, 你就躺着吧。”汤文后退,惊得连连摆手。

在思看看他, 停住。

汤文长舒一口气, 低头, 翻了翻军绿色的小背包。

笔、纸, 他都带齐了。这竹屋原本是村里的小会议室, 墙上有黑板, 掸邦当地都用一种石子当粉笔, 马路边到处都是,上课想写字也不必犯愁。

说来说去,今天最重要的东西,是这个——汤文踮脚,长长地伸直了胳膊, 从背包里翻出来了一把散花的软皮尺。

50cm、100cm、150cm……

他弯腰趴在地上。反复地测量距离, 掏出口袋里的碎石子, 在距离在思的床恰好两米那里标了一个清晰的圆点。

然后又从不同角度,遵照同样的方式,标点,连线,把在思圈在了一个白色的椭圆里面。

……

在思止不住地笑着,她用双手捂着腹部的伤口,生怕伤口裂开。

“周觉山让你画的?”

她笑得眼泪都快掉地上了。不知道缅甸人看不看《西游记》的,这怎么突然让她想起了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那集——孙悟空给唐僧画了一个圈,以防他被吃人的白骨精给抓了去。

汤文蹲在地上,画好最后一个弧度。

“不是。团长哪能下这种命令。”

团长只是交代他让他离她远点。但是汤文算过,这屋子的宽度一共也就四米左右,再除掉床的宽度,哪怕再远半米,那他就真的只能站在楼下马路上踩着消防用的云梯教她上课了。

“两米够远了吧……”

他低头自言自语道。

转而,起身,又从小背包里翻出了从村子里小孩那里借的语文书,书翻到第一课时,从33个字母讲起。

其实,缅甸语是表音文字[1],规律性也强,只要能记好元音、辅音和元音符号,很快就可以流畅地读出一篇完全由缅甸文书写而成的文章之类。但是能读出来并不等于能读的懂,而且缅甸语隶属汉藏语系,词汇量非常之大。汤文教了在思整整一天,他离开时,在思也只是记住了33个字母和个别常用的语句。

……

“min ga lar ma ne khin pa,早上好。”

“您身体好吗?ne kaung yet la。”

“sa pyi pyi la……是……吃了没。”

傍晚,晚餐时间,窗外月上枝头,蝉鸣声响起,房间里光线都暗了。在思借着一点点残缺的月光,还一门心思地捧着书本复习。

康嫂看着她,笑笑,帮她把书桌上的台灯挪了过来。

饭菜就摆在在思的面前,但在思也始终没有动筷。康嫂坐到床边,看她一会儿,“sa pyi pyi。”

(吃过了。)

“No ‘sa pyi pyi’。You ‘sa pyi pyi’,I didnt ‘sa pyi pyi’。”

在思放下书,一脸认真,用简单的英语加蹩脚的缅甸语跟康嫂回道。康嫂又笑了,她听懂了,她拍拍在思的手背,把她手里的书拿出来,放到远一点的书桌上。

“sa,sa。”

饭都快凉了,她催着她赶快吃饭,在思听话地点头,捧起了桌上的碗筷,康嫂最近的厨艺有进步,已经越来越合她这个外国人的口味了。

楼下,对街,几个穿军装的男人先后从红色砖瓦房的二楼会议室慢步走出来。

部队的饭也早做好了,为了犒劳伤员和村里提供支援的百姓,炊事兵准备了整整两天,今晚做了椰汁鸡、捞面和咖喱牛腩薄饼。在这破村子里呆了半个多月,军官们与士兵同吃同住,整天素食、速食,对付来对付去,也算是难得能吃上一回美食。

周觉山领着一批军官入座,他挽起袖子,从竹筒里抽出了一双筷子,低头刚吃了两口。

霍地,他起身,收拾了一下餐盘,端起来往竹棚外走去。

冯连长和汤文对视一眼,两脸蒙圈。

“鸡肉坏了?”

“没有啊。”

“你小子tmd是不是又偷吃团长盘子里的肉了?”

冯连长先泼脏水,汤文也不是软柿子,两个人站起身,叉着腰互骂,你一句我一句,差点动手打起来。

竹棚后身的炊事长也正靠着灶台吃饭,他嘴里叼着个鸡大腿,悠哉悠哉,忽地一眼瞥见周觉山,鸡大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周觉山越过他,径直朝灶台走去。

“捡起来洗洗,别浪费。”

“是是是,不能不能。”

炊事长弯腰将地上的鸡大腿捡起来,吹一吹,又宝贝兮兮地摸了摸,洗都没洗,捏在手里,直接咬下一大口,又狼吞虎咽地扒了扒饭。

周觉山拿了一个饭盒,将自己的饭菜倒了进去,又拿了一个新的饭盒,到锅里盛了一些新鲜的饭菜。